第85节

“我们现在有雄兵十万，而金军已经外强中干，不如我们挥军直逼金国国都上京会宁府，这样就能一劳永逸。”提出如此冒险主张的，自然是近卫军骑兵团团长江晨星了。
眼见诸将争论不休，赵抗覆掌虚按，示意大家先静下来，总结道，“大家的意见都有一定道理，我想问题在这里，我们是打算以攻城为主呢，还是以野战为主？”
“虽然我们‘先登’勇士的攻城能力天下无双，但是如今野战能力也大大增强，比较一下的话还是野战更为有利，关键在于野战中我们的士兵阵亡比例要小得多，等伤养好战斗力便又能恢复。”近卫师中资历最老的步兵一团团长郭玉答道，“只是如今金军被我们打怕了，根本不敢出城与我们野战，如之奈何？”
“经过这段时间的征战，我想诸位也已经注意到了，金国的财富与兵力都集中于大城市，所以我们的待选攻击目标只有两个，上京会宁府和黄龙府。既然我们希望野战，那么就依据这点进行分析，黄龙府是军事重镇，城高兵多，很难攻下，而现在它的地位又大不如前，我们即使围攻黄龙府，金军也未必会派出援军。而上京是金国国都，这些年金国国力强盛，根本没谁敢去攻击它，所以防守相对要松懈一些。而且我们若围攻上京的话，各州县一定会派出援军，我们正好各个击破！”赵抗说完后环视众将，“有意见尽管提出来。”
“王爷，上京距离这里甚远，我们深入腹地，万一敌人用轻骑切断我们的粮道与归路，那该怎么办呢？”一个新晋升的营长发言道。
“这个担忧不无道理，你叫什么名字？”赵抗微笑着问道。
“近卫师步兵二团一营营长刘狗剩！”那个营长起立高声叫道，引来哄笑一片。
“这名字不太好听，我给你改个名字吧，你以后就叫刘林山好了，你坐下吧。”赵抗并未像其他将领一样露出轻视的神色。
“谢大王赐名！”刘林山谢过后坐下了，神情似乎很激动。
“刘林山营长的担忧，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所以这次粮草辎重随我们上路……”赵抗缓缓说道。
“这……太影响速度了吧！”几乎所有的将领都对赵抗这个想法表示反对。
“我刚才已经说过，我们这次是寻求野战去的，而不是千里奔袭攻击敌城。我们带的粮草辎重越多，行军速度越慢，金军就越会觉得有机可趁，那时他们自己便会上门来送死的……”赵抗含笑答道。
第一百八十章 母亲
“而我们的粮草会分开放置，以我军如今的规模，他们就算成功烧掉一处也毫无意义。另外，在任何时候每个士兵都必须携带三日的干粮，以备不测。考虑到反正行军速度要受到拖累，我们干脆顺便将沿路的府县一并扫平好了，战利品我可从来不嫌多的啊！”赵抗这话一说，引来哄笑一片。
赵抗给李天佑留下三个月的粮草之后，就整军出发了。说是辎重粮草一起上路，其实也就带了一个多月的量而已，这还是防备金军玩起坚壁清野这一套，不然十天口粮就足够了。十万大军缓缓北上，先是攻陷了兴中府城，然后又折向东方，进入了早被近卫师扫荡过的咸平路。八月上旬，赵军攻陷隆州之后，上京会宁府已经近在眼前了。金军此时早已知道了赵抗的攻击方向，在宋瓦江北岸设下了防线，屯兵五万并建起了简易的水寨。赵抗的十万大军大都不习水战，可以说这次遇到了一个较大的难题。在这种情况下，赵抗特地带来的千余精锐水兵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如今正值夏季，南风劲吹，赵抗将强征来的上百条小船塞满火药和各种易燃物，藉着风势驶向金军水寨，水兵点燃引线后跳水逃生，金军自认为坚固无比的水寨在火药爆炸的轰鸣声和几乎将江水煮沸的烈火中灰飞烟灭。而赵军主力则趁势强渡宋瓦江，直逼上京城下。
由于宋瓦江防线崩溃，军队损失惨重，如今上京城内及其周边地区的总兵力已经不足五万，而且士气低落、人心惶惶。求援的文书早就发出去了，可是上京城的地理位置特殊，处于两江环抱之中，援军要来就得渡江，结果赵抗严格遵守“半渡击之”的古训，在不到十天之内，又将第一批来援的一万多人全部歼灭。上京城如今只剩下两条路了，死守或者突围……
如果是宋军打来，会因为城内囚禁的赵宋宗室成员而投鼠忌器，可赵军一路上表现得异常凶残和疯狂，金人反倒没想到用撕票来威胁。
金国皇帝完颜合刺此时恨不得将完颜亮千刀万剐，但又不得不寄希望于他尽快回援。由于心情烦闷，他酗酒的老毛病愈演愈烈，甚至开始有酒后杀人的事件发生，群臣都已经不知如何是好。
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胜利，赵军将士已经将赵抗看成了近乎神明一样的存在，即使是那些原来蛇鼠两端的胡兵们如今也大多死心塌地。可是赵抗却很有自知之明，他并不是无所不能，有一个莫大的难题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事实上赵抗这几天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金人用自己的亲人来威胁自己，那该怎么办？那些赵宋的宗室也就算了，反正他也不认识，杀就杀好了，可是上京城里还有一个人却令赵抗十分在意。那就是赵抗生身母亲完颜明月，虽然当初兀术重夺大权，但时间仓促，完颜明月十有八九仍然留在上京。虽然完颜明月是公主身份，但是金国皇帝都自身难保了，怎么还会管她一个女流？
虽然从小母亲就没给自己留下什么温馨的回忆，毕竟身为怨妇，经常给孩子脸色是很正常的，可是父母与别的亲人完全不同，即使是一向冷漠无情的赵抗也不能将其视作路人。如果金人派他娘来劝他退兵，那倒好办，直接扣下就是。可万一金人威胁一旦城破，就将完颜明月杀了，赵抗投鼠忌器之下该怎么办？他到现在都狠不下心来，“唉，要想完全公私分明，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啊！”
但是这段时间内，金人却没有半点其他动作，只是一味地加强防守，这令赵抗略松了一口气。他立即下令随军的工兵开始在江上筑坝蓄水，造成赵军准备水淹上京的压力，逼迫金人投降。结果完颜合刺以为赵抗真要准备水淹上京城，吓得率领三万禁卫军乘着夜幕出城向东突围，将大臣和女眷们全都丢下，自己和少数亲信逃命去了。
赵抗并没来得及派出军队正面拦截，事实上他也不想这么做，一来这支军队战斗力不弱，如果把他们逼急了损失必然不小；二来赵抗也并不打算杀死金帝，这么昏庸无道的敌国皇帝可是难得的宝贝，他喜欢还来不及呢！以前有兀术的辅佐，金国情况还算可以，可如今兀术已死，素有野心的完颜亮兵权在握，金国内乱可期。
但是样子还是要做出来的，赵抗派出骑兵团装模作样地一口气追出了不到一百里，便立即收兵回营。如今的上京城已经成了一座不设防的城市，而城里的女真老爷们过惯了骄奢淫逸的生活，早就没了当年的锐气，还没等到赵抗发动进攻，城里的女真贵族就开城投降了……
能够兵不血刃拿下上京这座金国的国都令赵抗很高兴，可是他更高兴的还是因为这样一来妈妈就不会在战火中被误杀了。要是真发生那样的事，对那个士兵赵抗是该赏呢，还是该罚，真的是很尴尬。不过想到很快就能见到母亲，赵抗又有些局促不安，“妈妈是会夸我呢？还是会骂我？”
一方面，女真人崇拜强者，完颜明月应该会为儿子的战绩感到骄傲；可另一方面，无数女真人死在了赵抗的手下，其中还有很多是她的亲人，她会不会因此而迁怒于儿子？如果是传统的女真女子，前一种情况的可能较大，但完颜明月的汉化程度已深，所以赵抗还是有点忐忑不安的。不过儿子就算犯了再大的错，母亲也会原谅的，何况赵抗一心为公，也算不上错，想到这里赵抗紧绷的表情又放松了下来。赵抗甚至想起了将母亲带到临安一家团聚的景象。虽然赵构在他心中依然是大坏蛋一类的形象，但没有一个儿子不希望父母在一起。
“如果他不肯接受妈妈的话，我就将他绑起来扔给妈妈，不知道她会怎么处置？”眼看赵抗越想越是出格，一份很不知趣的密报送到了他的手中。只是简单看了几个字，赵抗脸上古怪的笑容就消失了，“这不可能！妈妈还不到三十五岁，怎么会这么早就死了呢？”。好在不管怎样，赵抗的心志相当坚韧，他立即派人找到了母亲的丫鬟，终于明白了真相，“又是他！”
原来问题仍然要出在目前还在海州的完颜亮身上，不过说起来话就长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 进城之后
完颜亮自小就视兀术为自己的偶像和学习的目标，而兀术也因为他在年轻一辈中最像自己而对其格外看重，尽心教授其兵法与武功，才有他今天的成就。也因为这层关系，完颜亮常常吃住在梁王府中，那时他年纪还小，生得颇为可爱，孤苦凄楚的完颜明月不免逗弄于他聊以解忧。在兀术的几个女儿之中，完颜明月是最为出众的，她无意之中的举动却将情窦初开的完颜亮深深吸引。再加上完颜亮本就是天下少有的好色之徒，堂姐哀伤幽怨的美态令他心向往之，于是他在还未成年的情况下，便向兀术父女暗示了自己的心意，可是却被立即拒绝。
堂姐弟婚配在女真人的传统中是被允许的，所以完颜亮才会提出这个请求，可是兀术认为如今女真人的汉化程度已经越来越深，如果他答应这门婚事，只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而完颜明月虽然已经过了很多年，却仍没有忘记那个偷心的男人，自然也不可能答应，更别说那时完颜亮花心的名声已经很有名了，再说还有赵抗这个因素存在呢。
从此以后，完颜亮就与兀术反目成仇，他那“先灭南宋，才不会被单方面汉化，从而保住我们女真的核心传统”的政治路线，其实完全就是针对兀术拒绝的理由。而一心一意要灭南宋，很大程度还是因为自诩文武双全、相貌俊朗的完颜亮不甘心输给一个懦弱的“小白脸”想要除去情敌罢了。而赵抗成为他的眼中钉就更没什么奇怪的了，但要是他没那样心胸狭窄，也就没有后来的故事了。
完颜亮第一次政变成功之后，立即被利用他的保守派鸟尽弓藏，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他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机会对堂姐下手。可是第二次政变中完颜亮是真正地大权在握，连皇后裴满氏也成了他的盟友，他终于没有了任何顾忌，公开向堂姐逼婚。
完颜亮是先礼后兵，如果堂姐不从他就霸王硬上弓，反正他是只要人不要心的。谁知完颜明月假装答应，等他离开去准备婚礼时，完颜明月已经服毒自尽。完颜亮对此虽感惋惜，却不怎么悲痛，毕竟他只好色，却不重情，可是想到兀术知道此事后的反应，完颜亮就冷汗直冒。兀术就算被软禁起来，仍然有着巨大的能量，当初东山再起就是明证。如今逼死了他女儿，完颜亮可不敢再留着这个炸弹，于是他把心一横，请来“七杀”中排名第一的乌赤将兀术刺死，随后又一举除去了统兵大将撒离喝。当时完颜亮也是没别的选择了，谁知这些霸道的做法反倒令他手中的权力更加巩固，毕竟女真人都是欺软怕硬的……
“就算你屈服了，我也不会怪你，为什么要去死啊？”赵抗现在终于明白了赵构的心情，即使做父母的再怎么令子女蒙羞，他们一样会很宽容，毕竟他们是自己的生身父母。但赵抗很快就想到，母亲自尽只怕不是为了自己，更大的可能倒是为了自己那个没良心的父亲，其实当年她帮助赵构逃出金营时，就已经冒过一次生命危险了。可赵抗也和完颜亮一样不能理解，“老头他有什么好的？妈妈你居然连命都不要了！不过你放心，我会将你的骨灰带给他的，也不知道到时候他会不会为你流一滴眼泪？”
以前赵抗每次想起妈妈，脑海里浮现出的都是毫无生气的面容，赵抗不由自嘲道，“她求死时，只怕从未想过我的感受，她也不会为我而伤心流泪。”。可就在这时，赵抗却想起了母亲完全不同的另一面：小时候每次自己生病，母亲没有一次不惊惶不安，而当初完颜亮要杀自己时，母亲不但流着眼泪哀求师父护送自己逃出，而且还拿出了久已不用的弯刀，那是想要保护自己吗？
“其实，妈妈还是爱我的……”赵抗这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竟然已经流出了眼泪……
“你怎么哭了？”也只有江晨星进来可以不必通报，今天好像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赵抗流泪呢，不由她不好奇。
“一个女人死了……”赵抗已经渐渐从悲伤中恢复了过来，顺手擦去了引人注意的泪痕。
“她很美吗？”江晨星心中除了好奇，还多了一种说不出的情绪，似乎有点酸……
“在我心中，她是最美的……”赵抗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时的从容淡定，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江晨星觉得心中那种淡淡的不快似乎更强烈了，“这小色鬼其实也不怎么好色，那个女人死掉居然令他这么伤心，她究竟是什么人？”
“她是我的母亲，不过现在我已经没关系了……”赵抗笑了笑，“走，我们办正事去！”
“难怪。”江晨星觉得心里一下子舒坦了很多，但她自己却没有察觉，反倒是对赵抗现在的开朗感到奇怪，不自觉地问出了很有揭疮疤嫌疑的问题，“你现在怎么看上去一点都不伤心了？”
“我不是说过，我这人不管多么痛苦的事情，都只难过一炷香时间吗？”赵抗笑得愈发开朗，“今天要干的事可不少，快点走了！”
“果然是怪人一个……”腹诽着的江晨星被一下子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