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节

“现在没其他人在，终于可以叫你芬儿了，唉，都老夫老妻了，还不能随便称呼，这做皇帝也够没趣的，不过很快就要结束了……”赵构自言自语了一会，才对吴皇后问道，“之前我一直没提到你，你有没有生气？”。如今偌大的寝宫中就他们夫妻二人，赵构终于可以自由地称呼“你我”了……
而此时的吴皇后则全然无复昔日的飒爽英姿，反而是一副小女人的模样，紧紧依靠在丈夫身边，面色平淡，但从眼神中仍能勉强察觉出她内心的悲伤。听到赵构的问题后，吴皇后勉强挤出了笑容，“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了？”
“我的一生除了母后以后，有四个重要的女人。秉懿是我一生中最爱的女人，这一点你应该也知道，也许是因为她是除了母后和韩公公之外第一个真心关心我的人……而她在北方受尽折磨、生不如死的时候，以她刚烈的个性本可以一死求得解脱，但她还是希望能够再见我一面。可那些禽兽不如的畜生，竟连这一点可怜的希望都扼杀了！为什么我会是皇帝？为什么我不得不当这个皇帝？若我是个普通人，就算不能因此免祸，也至少可以与她同死……”赵构的泪水无声地滴落，浸湿了吴皇后的衣裳。
吴皇后虽然柔声安慰，但心中却像被压了一块大石，她虽然生性豁达，但并非不会吃醋。吴皇后原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总有一天可以取代邢秉懿在赵构心中的地位，可是现在她明白了，就算再过二十年、三十年，邢秉懿的地位也不会有半分动摇。因为赵构对邢秉懿的那份感情蕴含着短暂的快乐与漫长的悲伤，本就是各种类型的爱情中最难淡忘的那种，而日益深重的歉疚感则使它越来越深植于赵构的内心。吴皇后终于明白那句话的含义了，“活人是不能和死人争的……”
“虽然我对抗儿的娘是以利用为主，但是若没有她的舍命帮助，我根本不可能逃出金营。而且，在那段被软禁的日子里，和她在一起的短暂时光，是唯一值得回忆的……”赵构的面容虽然已被泪水模糊，但是从语气中仍能看出他当时还是动了一点真情的。
“至于刘檀，我是将她当成心目中理想的女人来培养的，与其说我将她当成女人，还不如说我是将她当成了女儿……正因为她的身上凝聚了我的心血，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像她那样了解我，也一样不会有第二个人像我一样了解她，所以我才说她是我的知己。”赵构叹息道，“她各方面都足以令我满意和骄傲，但是她的身体实在是……太医当初就对我说过，以目前的状况来看，刘檀活不过三十岁……”
“什么？”吴皇后一下子站了起来，她怎么也无法想象，那个即使是在女人眼中都绝对是风华绝代的刘檀，那个经常不顾长幼尊卑开姐妹们玩笑、给阴冷压抑的后宫带来一点难得的生气的刘檀，那个无论是美貌还是才学都冠绝后宫的刘檀，居然会有如此的噩运……
“皇上……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要她跟着抗儿去赵国的吗？抗儿医术精湛，有他照顾确实要好一些……”吴皇后并不是一个迂腐的女人，以她看来，在生命面前，礼教就没那么重要了，所以她便不再反对赵构当时的决定了。
“这只是原因之一，你知道这六年里，我请来名师教给刘檀的是什么学问吗？你以为抗儿是为了什么才突然改变态度的？”赵构笑道，似乎有些得意。
“一个女孩子家学这些东西？不过这样一来，她倒的确是对抗儿很有用……”吴皇后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却想道，“其实对志在北伐的昚儿也一样有用，不过以他的个性，是断然不敢顶着道德上的巨大压力，将她留在身边的吧。”。不过看到赵构自鸣得意的样子，吴皇后忍不住质疑道，“可是这样一来，你就不怕抗儿和她日久生情？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像她那样的绝代佳人，抗儿能够在短时间内抗拒已属不易，要是天天在一起相处，即使是柳下惠都很危险……”
“随便他们好了，反正那时朕已经不在了……”赵构不在意地答道。
“可是他们两人的名节怎么办？”吴皇后急道。
“抗儿连皇兄都杀了，不管他以后怎么做，都不可能有什么名节了……对于檀儿，比起名节，我更希望她能幸福……”赵抗叹道，“其实他们两个挺般配的，都是有才有貌，如果抗儿能够补偿我的亏欠，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吴皇后一阵无语，她万万没想到赵构竟然“开明”到这种程度……
第三百三十七章 死人活人
“自从朕不能人道以来，亏欠你们实在太多，等朕归天之后，只要她们不闹得路人皆知，皇后你就不要管了，就当是帮朕还债好了。”赵构换回自称，说明这些话的性质是命令，可是这内容也未免太离谱了吧？
“这怎么可以？臣妾万万不敢领命！”吴皇后以为赵构是在试探她，一下子就跪下了。
“从你当年披甲带刀替我挡住乱兵的时候开始，我就将你视为可以完全信赖的女人，哪怕天下所有的人都背叛我，我仍然相信你不会，这一点即使是秉懿也做不到的。那段最艰难的日子若没有你在身边，我根本不可能撑过去，更不会有今天的半壁江山了。我一直以为可以将任何事情托付于你，难道你今天竟要令我失望吗？”赵构沉声道。
此时的吴皇后早已泣不成声，她再也不会嫉妒已死的邢秉懿了，因为她已经明白，虽然她不是赵构最爱的女人，但却毫无疑问是最重要的那个。激动的吴皇后眼中竟然闪过了一丝决然之色，但却没能瞒过对她了如指掌的赵构……
尽管吴皇后接下了旨意，但她心中还有存疑，因为赵构当初曾经将一个与人私通的妃子打入冷宫，距离现在还没过几年，这变化也太快了吧！
赵构没等吴皇后发问就作出了解释，果然是老夫老妻，“朕虽然不能人道，但毕竟也是个男人，怎么可能容忍她那样的行为？不过若等朕死了，正所谓人死如灯灭，因为一个死人而令活人受苦，那就没意思了……别跟我提那些鬼神的事，就算是真的，那也得失去记忆重新开始，她们偷不偷汉子照样与我扯不上多大关系了……其实若是皇后你遇上合适的，只要保密工作做得好，也一样是可以的……”
“陛下不要乱开玩笑！”吴皇后脸带嗔意，看来是有些生气了。
“那就随便你吧……”说到这里赵构的语气突然变得异常温柔和诚恳，“答应我，不要有随我而去的念头，人活着随时可以死，这一死就再也活不过来了。就算你自己了无生趣，也该为孩子们想想，好好活下去！”
“孩子们……”这三个字很快就冲散了吴皇后心中刚刚萌生的死志。
其实这件事也可以委托给赵抗来办，但没到二十岁的他所背负的压力已经太过沉重，赵构实在不想再给他出一道难题。事实上，赵构是很想改掉妇女从一而终的传统，就算为了快速恢复人口，也是很有必要的，但他深知传统一旦形成，想要改变的话，难度何其之大。所以赵构也只能吩咐皇后在几十个人的范围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大概是由于话说得太多，本来按赵抗估计还能活上三个月的赵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赵抗只得整天陪护在旁。考虑到接下来的葬礼之类的仪式他都必须参加，由他做北伐最高统帅的原定计划已经不可能执行了。赵抗便更改了计划，先是命令赵国全面进入战争状态，也即是指所有不重要的公务都暂时搁置，以降低官吏的工作量，将大部分资源都配置到备战上去。然后，从未实际指挥过作战的虞允文被任命为北伐军的最高统帅，赵抗同时还将选择出征将领与部队的权力下放给他，可以说是空前的信任，但这在赵国军方却引起了不小的争议。
赵抗的命令传到赵国后，军方的高级将领们都坐不住了，他们都不愿意接受一个书生的领导，尽管其中不少人深知虞允文的军事才能。他们反对的主要原因，在于担心赵抗重新拾起大宋那套“以文制武”的规矩，那他们的权势地位可就得不到保证了。可是这是赵抗亲自下达的命令，他们也不敢违抗，这时他们都想到了一个人，在赵抗面前，只有她敢抗命不遵。
江晨星接到这个命令之后也郁闷到家了，虽然她也见识过虞允文的指挥才能，但她并不认为自己就输给他。而且，论实战经验，在军中的威望，哪样不是她强？本来她以为统帅是赵抗自己担任，现在他不做，郑南臣又不参加这次战争，那就应该是自己做，怎么会是现在这样？
江晨星感觉自己窝了一肚子的火，想不通赵抗为什么会这样安排，不久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的原因，脸色登时难看起来，“该不会是上次在越南没打好，那小鬼已经放弃我了吧……”
不过，当那些将领来找江晨星，要她出头的时候，她却拒绝了。江晨星比他们更了解赵抗，私下结党是他最忌讳的事，如果他们这么做的话，就算不遭到清洗，也很可能会就此被冷落而升迁无路。
虞允文在知道赵构出意外后非常惊讶，他可没想到赵抗去趟临安居然引出这么多事来。不过他并不是一个愚忠之人，在他看来赵构早死也许是好事，赵昚比起他来更有成为明君的潜力，不过前提是处理好与那几个重臣的关系，并平稳渡过即位后的前三年时间。
在短暂的惊愕过后，虞允文却是一阵欣慰，他知道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这次赵抗虽然还是没能和父亲完全和好，但也开始做起一个儿子该做的事来，对君王来说，能到这程度也就够了，过分孝顺也未必就好。
不过在接到赵抗对他的任命后，虞允文又有些吃惊，毕竟军队可不同于政务，一旦出错后果极其严重。但虞允文还是有自信做好的，事实上，他早已草拟好这次战争的作战方略，只是没想到自己会成为执行者罢了。虞允文何等聪明，他很快便想通了赵抗的用意，“是啊，陛下已经通过了我的考验，接下来是该我接受他的考验了。”
接下来，赵国迅速转为战时体制，总参谋部也建立起来，虞允文、李天佑与临时加入的江晨星形成了三人小组，一起研究此次出征人选以及后勤供应等其他安排。
说是三人小组，但一来是赵抗的任命书摆在那，二来经过较长时间的共事，李天佑对虞允文已经是心悦诚服，于是在做决定时江晨星就显得势单力孤，实际上都是虞允文一个人说了算。江晨星虽然心里很不舒服，但还是打算等见到赵抗本人时再说，毕竟大军北上时他们这些将领官吏肯定要前往临安拜见赵抗的。
但等到虞允文宣布出征人选时，江晨星再也忍不住，终于发作了，“虞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么多功勋卓著的老将你不带，却让那些根本没打过仗的娃娃带兵？”
第三百三十八章 最后的安排（上）
虞允文也毫不客气地答道，“江大人，请你注意说话的语气！虽然官阶与爵位你都在我之上，但我现在是大王任命的最高统帅，这次出征的人选也完全由我来决定。本来我可以不必解释，既然江大人你这么想听，告诉你也无妨。”
江晨星稍抑火气，说道，“大人请讲。”
“我这是第一次带兵，那些老将的资格都比我老得多，你觉得他们会老老实实地听从我的命令吗？”虞允文答道，“不服从的将军，能力再强我也不需要，而学院的学生在这点上则做得很好。现在你明白了吗？”
“只是因为不太听话，你就要滥用手中的权力，剥夺他们建立功勋的机会？”江晨星激愤中已经将虞允文提了起来。
虞允文虽然武功不弱，但在江晨星面前他还差得远。尽管如此，他的脸上也没出现半点畏惧的神情，“即使是世上罕有的名将，也不会带太多不听话的下属，一个两个可以丰富战术，但再多的话军队一定会变成一盘散沙，你不知道吗？”
江晨星现在真想把虞允文给撕了，但是她若真敢这么做的话，就别想再留在赵国了，最后她还是不得不将虞允文放了下来。
虞允文不是得理不饶人之辈，见状也退让一步，答应江晨星的近卫师参战，这样一来大部分的老将还是获得了立功的机会。其实以近卫师的强大战力，北伐又如此重要，怎么可能弃而不用呢？虞允文也不过是欲擒故纵罢了。
但接下来的军队分配问题上，江晨星又差点再次失控，原来虞允文为了保证自己手上有一支尖刀分队，他将时俊和近卫师中最精锐的三千人调到了自己麾下。这样一来，江晨星手下便只有二万来人了，而且质量也下降不少。
江晨星本想威逼虞允文收回成命，但转念一想，近卫师归她统率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了，如果是赵抗的命令他们肯定会遵守，而虞允文这个书生，想调走他们，难啊。所以江晨星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担心，至于时俊，一个猛将而已，近卫师中太多了，也不在乎他一个。如果虞允文用手中权力逼迫士兵，那她就有抗命的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