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明显的不屑,归菀看看他那似笑非笑的模样,本娇怯的一个表情,就滞在了脸上,晏清源见状倾过身来,手往她膝头一搁,摩挲笑道:
“怎么,在东柏堂里养着你不好?天下纷乱,你一个姑娘家能跑到哪里去?半路被人劫去,”他语调忽变得暧昧,又吓她一吓,“可再找不出第二个像我这么怜香惜玉的人。”
归菀从他眼神中听懂其间意味,含羞地把脑袋一垂,不再多说,跟着晏清源回东柏堂,一路上,心思重重,临近城了,忽闷雷翻滚,转眼间,雨点子箭一般射下来,本来被日头晒出一层耀白的官道,此刻,又变作起了一层腾腾的白雾。
两人被一场雨浇得湿透,到了东柏堂下马,彼此一打眼,皆有几分狼狈,晏清源不以为意,把归菀送到梅坞,自己沐浴更衣,招来名侍卫问道:
“李文姜这几日可还老实?”
“很老实,只是时不时打听打听世子爷的消息,倒也没说什么。”
晏清源头发还湿着,拿干手巾又擦了几把,眼中笑意渐深:“走,去看看。”
走过窗前,李文姜一眼看到了晏清源,精神猛地抖擞,却依旧裹着问侍卫讨来的披风懒洋洋趴在窗前继续听雨。
晏清源推门进来,她也不动,只是一抿头发,把个柔软身段给他留个侧影,晏清源则盯着那件披风,良久没有说话,忽然折身,一脚踏出来:
“谁给她的衣裳?”
慌里慌张跑过来个身影,迎上晏清源不咸不淡的目光,侍卫心底一阵发怵,话都结巴了:“是,是属下,她老来求,属下被她缠的没法,就给了件……”
晏清源手一挥:“雨里站着去!”
明显是对自己之前自作主张的警告,侍卫忙应声冲出廊下,跑到个院子中央,淋起了暴雨。
“大将军也会生气呀,”李文姜格格的笑声响起,“妾倒是想穿大将军的衣裳,无奈没有啊!”
说着大大方方起身,这段日子,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就是透毒的日头,都晒不进来,吃的饱睡的饱,她那颠沛流离间丢去的好颜色,已经回来了八九分,此刻,迈着两条结实修长的美腿,似有若无露出个开叉,把一截白腻闪出又隐的,走到了晏清源跟前。
“贺赖北邙新败,几十年攒下的家底折腾光了,中枢正商讨怎么处置晏慎的家眷乡党。”晏清源开口,眼睛在李文姜脸上瞥一眼,见是个不为所动,毫无波澜的表情,哼笑一声:
“夫人,就不问问晏慎如何了?”
李文姜脑袋一摇,把个眼睛里堆起一缕幽怨:“妾问了又如何?他能逃过一死?这件事,本就是他咎由自取,大将军不会真以为我几句耳旁风,就能把他吹歪了吧?”
话一说完,晏清源的手伸过来了,捏住她下颌抬起,李文姜分毫不惧,一双眼波流动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晏清源手上猛地用力,在她晶莹的肌肤上留下几点淤红,李文姜眉头轻蹙,红唇嘟起,还没说上话,晏清源就淡淡一笑说道:
“夫人才是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可堪重用,眼下,正有件事,要劳烦你。”
李文姜一愣,纤手攀上来,想要移去晏清源的手,她是真的吃痛了,偏还笑的妩媚:“妾能效劳的,大将军说就是,何必用粗?”说着泪花子一转,“大将军弄疼妾了!”
趁着他手劲一松,把个脑袋终于挣出来了。
“夫人擅长马术,你去教陆归菀骑马,她已经有了些底子,多加训练几次也就差不多了。”晏清源直截了当提出,李文姜这才彻底怔住,眼波一动,捂嘴笑起来:
“大将军就不怕我使坏,摔死了她?”
晏清源半笑不笑地轻吁口气,摇了摇头:“你既然知道她这么个人,就该好好上心,一点闪失都不能有,她学会了骑马,日后跑回江左容易,不正好给夫人腾地方?”
说着扬起手,轻薄地在她胸前蹭了蹭:“你聪明,我才考虑留你,可如果耍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别怪我不客气。”
这模样,三分带笑,七分阴寒,俊美的眼角眉梢隐约藏着风暴,跟外头的天,倒有说不上的契合,李文姜盯着他那张过嫌英俊年轻的脸,心里一阵盘算,把胸脯又往手里送了送:
“妾都听大将军的。”
晏清源笑着颔首,把披风一扯,光溜溜的一个美人就毫无遮挡地立在了眼前,李文姜娇呼一声,却也没拿胳臂去挡,知道这是徒劳,索性让晏清源看个够。
他走近两步,欣赏似的上上下下看了两遍,李文姜幼时有过一段锦衣玉食的繁华日子,底子养的好,诗书骑射皆精,是赵郡李氏一支出名的厉害美人,后因卷入拓跋一案,男丁尽死于此难,家道自此败落,李文姜也辗转于多人之手……那双腿,不是寻常白嫩,肌肤紧致异常,更富有弹性,晏清源看出这是勤于骑射所得,再去看那细腰,却又异常的纤细,他便附在她耳畔狎昵一笑:
“有些日子没男人操你了罢?想要么?”
李文姜媚眼一横:“那要看大将军给不给了。”说着把身子往他怀里一扑,晏清源作势抱住,两手在她娇嫩臀瓣上重重的掐着:
“你祖父父亲,都是一时人杰,李氏门风不俗,教诲你想必花了番功夫,他们也知道你在男人跟前是这个样子么?”
胸口被那颗心猛然一撞,竟是久违的作痛,李文姜一怔,极快地拂去往昔记忆,在他怀里娇娇笑道:
“谁叫我是个女人呢?我要是个男人,指不定能投在大将军麾下,挣个一分半分功业,可投生错了,也只能,”她撩起他手,直接往花径深处送,声音忽的打颤,“只能这样来向大将军讨功业了。”
半掌的水,晏清源蹙眉低头一看,笑了两声,忽把人往榻上狠狠一掷,欺身压下来,把樱唇一捏,手指送进去,命令道:
“舔干净,我还有话问你。”
第81章 破阵子(8)
从屋里出来,是半个时辰以后,晏清源走回书房,掌上灯,把这数月来邙山的军报整理半晌,外头暴雨不住,那罗延顶着个芭蕉叶跳脚进来,在檐下跺跺脚,扬手叩两下门壁,得了声低沉温和的应许,方抹一把脸上雨水踏进来,不知有没有打扰到晏清源,期期艾艾的:
“世子爷,人还在雨里站着呢!”
晏清源“哦”了一声,转头看那罗延:“让他进屋。”
那罗延大喜过望,忙迭声道着“是!是!”,撒腿就要跑,晏清源又把他叫住:
“他进屋,你去站。”
“啊?!”那罗延一脸的欢喜登时变成了尴尬,眼角一瞄,晏清源已经背过身去继续整理军报,只留个莫测背影,脑子里转了几圈,才大略猜出是个什么缘故,看来世子还给他记着,遂支支吾吾确定一下:
“世子爷,下次不敢了,属下让婆子再给陆姑娘多扯些布料做新衣裳。”后面的话自觉多余,脸上便讪讪的。
半晌等不来晏清源表态,两步跨出门,把个芭蕉叶一丢,叹口气,鞋子一脱,裤腿一挽,下河摸鱼似的,去院子中罚站了。
第二日新晴,一场雨洗的青山翠色逼人,听的一夜狂风暴雨,十分挂心花园中的一草一木,归菀起来后,梳洗用完了饭,就直奔花园,刚过石孔桥,迎上行色匆匆的晏清源,破天荒的头一次,他只微微一笑,就这么擦肩而过,什么也没过问,往书房方向去了。
归菀乐的自在,也不多想,没走几步,身旁忽的多了个人,正是晏清源,吓得她脚底一滑,险些坐到地上,腰身被人一把抱住,大白日的,又在外头,归菀羞的挣开站稳:
“大将军不是去书房了吗?”
晏清源“嗯”了声,心不在焉地揉了揉她额角:“我见着你,倒想起了一件事,你那幅丹青,被温子升拿给你卢伯伯品鉴,自此没了音讯,我估计是不打算还了。”
听他这么说,归菀心下一喜,睫毛微颤答道:“那我不要了,卢伯伯也见不着我的人,就当睹物思人罢。”
晏清源这才折了根柳条在手中把玩,眼睛一动,含笑打量起她这件素白无花的高腰襦裙:
“你是不是要去园子里?回头把裙子弄脏了。”
归菀避开他暧昧的目光,只是奇道:“大将军怎么知晓?”
“你昨天夜里自言自语的,说园子里的花怎么办,不是要去探看探看,还能做什么?”晏清源哂笑,归菀对上他那双观察入微的眼,顿时觉得意趣全无,把脸一垂,不吭声了。
晏清源也未多作纠缠,勾了勾她腰间绢带:“看完了,到我这里来,我有事和你说。”
等到归菀探查完园子,看一地落红狼藉,枝翻叶卷的,已经有人在那清理,便不好多做逗留,赶到晏清源书房,听到里头有人说话,脚尖一转,就要避嫌,里头晏清源那双眼睛早看到没遮住的一角白裙,又极快地缩回去了,便喊住归菀:
“都看到你了,进来罢。”
她甫一进来,入目的不是晏清源,反倒是个陌生女郎,穿着一身胡装,青色箭袖一挽,英姿飒爽的很,那两只顾盼神飞的眼睛,也正落在自己身上,不挪眼地直打量。
归菀不惯被人这么注视,移了下目光,见晏清源无所事事地还在把玩着那根柳条,不知他这是何意,娇怯怯喊了声“大将军”,却惹的旁边女郎讥诮一笑,归菀转头看她一眼,顿时红了脸。
“这位夫人,就是要教你骑马的,你认一认,等晾晾地,就可以再去了。”晏清源说完,也不再理她,一挥手,示意归菀可以出去了。
突然间,这么冷淡,归菀不明就里,暗道这个夫人生的也好,是不是喜欢上她了,正要长松一口气,转念又蹙起眉头来,觉得不妙,神情怏怏的,他是腻了么?
他腻了,自己还留在东柏堂里有什么用处呢?
屋里就剩晏清源李文姜两个,李文姜明眸一动,幽幽怨怨的:“大将军原来喜欢这样的啊,怕是毛都没长齐吧?”话说的粗鄙不堪,跟军中爷们没甚区别,晏清源心头陡然不快,抬头就给了记警告的眼刀子:
“我是让你办事的,不是让你品头论足的。”
李文姜却莫名多了份信心,只道陆归菀生的虽极美,娇娇弱弱的,能顶什么事,即便在床上也不怕撞散了身架子,男人能尽兴吗?如是一想,听晏清源教训几句,毫不放在心上,先前的敌意去了几分,爽快答应了。
地干的快,庄子里马场两日就可纵马,经了场雨,日头没那么毒了,收敛几分,出了三伏天,一早一晚,就是另个光景,先前被晒卷了边的枝枝叶叶,连带着看护的猎犬,都一下又有了精神。
那罗延带了她俩人来,一路闷气,此刻,没什么好脸面,搬来个杌凳往树下一坐,丢个白眼:
“你们去练吧,累了这有瓜果蜜水。”
李文姜显然很懂门道,先踩了踩地一试软硬,再到马厩里亲自挑马,任是高大的,威猛的,都不要,偏偏选中了匹看着又瘦又小,一副对谁都爱答不理的灰马,远远一看,以为是驴。
这么一牵出来,那罗延都看傻了眼,开阔绿茵上出现那么个身影,都觉得马不配地,牧马人却笑着跟他解释:
“这匹马是从祁连山来的,还没驯呢,性子烈的很,你可不要小瞧它!”
那罗延顿时兴致勃勃:“是吗?呦,那有好戏看了!”
既然李文姜有心炫技,牧马人心下也是佩服,上前赞一句“夫人好眼力”便都停在树下观望了。
见李文姜今日特地还梳了个坠马髻,露出个满月般的额头,双目炯炯,把袖子高挽,神气十足地执鞭过去了,哪里还是当日那个乌漆嘛黑的落魄罪妇,真个光彩夺目。
往马脖子上一拍,灰马果真反应极大,眼看就要扯脖子嘶鸣,李文姜见机倏地上马,灰马几是直直立起,疯狂地尥了蹶子,不住打着响鼻,看得归菀心头一滞,忙捂住了眼睛,极担心李文姜被掀翻在地,等了片刻,从指缝间望去,那一骑身影竟已经远去了。
放下手,再一定睛,李文姜似乎毫不客气,先是一番马上左右卖弄,看得归菀应接不暇,引得那罗延也伸长了脖颈子张望,见李文姜鞭子匕首齐上,把个马抽刺的鲜血淋漓,却终是贴服了,看得甚是畅快,似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个女人,有点意思。”
归菀看得手心冒汗,等李文姜若无其事走来时,才看见她身上尽是血点子,她毫不在乎地把鞭子一扔,问归菀:
“你看清楚了吗?陆姑娘,马要是受了惊,不能怕,死命拽住缰绳,夹紧马肚子,一定不能让它把自己甩下来,甩下来,”她上下一扫归菀,冷笑一声,“摔死你无疑。”
归菀小脸惨白,瞥一眼那匹被牵走的灰马,它身上鞭痕宛然,看得她都替它生痛,李文姜把她的个表情看透,嗤笑道:
“你舍不得啊,我告诉你,舍不得打它,死的就是你,”说着往后瞥一眼树下的那罗延,距离不近,眉眼里便只剩冷嘲:
“陆姑娘,你经的事怕也不少,心肠怎么还这般软?难怪你一直困在东柏堂里被他当鸟儿养。”
说着一摇头,似讥似悯地叹息,“不过你飞出去,能去哪儿?倒不如在笼子里,好吃好睡的,时间一久,也就习惯了。”
归菀默默听着,既不承认,也不反驳,看着她那张姣好的容颜,忽轻轻问她:
“夫人,你为什么在东柏堂,你是不是想做东柏堂的鸟?”
看她寡言少语,安静文弱的,一出口,却也厉害,李文姜把鬓发一掠,乜着归菀:“于我而言,东柏堂是栖息之所,我就算是鸟儿,也能把它当成林子,而不是笼子。”
归菀没用应答,心里暗道那是你,却并不是我,知道争辩无益,这世上,谁也替不了谁,便微微一笑:
“夫人,你好好教我骑马吧,我要是能得夫人三分魄力心愿足矣。”
“陆姑娘,我来东柏堂,你知道是干什么的吗?”李文姜忽撮唇拉了个口哨,把枣红马引来,看归菀扯住了缰绳,有模有样地上了马,才冲自己浅浅一笑:
“那是夫人的事,和我无关。”
李文姜“呵”地一声被逗笑:“陆归菀,你是真傻还是假蠢?我要是把你从东柏堂挤兑走了,你就不怕?”
风吹的归菀微微眯了眯眼,阳光打在她长睫上,溶出个温柔的剪影,归菀伸手把一缕飞出的青丝挂在耳后,神情恬淡:
“东柏堂在夫人看来,是极乐世界,未必就不是他人的无间泥犁。”
李文姜一听,面上不知又是个什么表情,不屑一顾似的,也不再多说什么,同归菀汇了汇目光,才捡起鞭子,翻身上马,轻叱一声,和归菀两个,几是并肩驰了出去。
跑了半刻,归菀坐下这匹似想要啃草,李文姜看出端倪,忙提点道:
“马缰往后扯,让马头仰起来,叫它继续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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