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忍忍,很快就到了。”江恪道。
卫琼枝闻言便随口问了一句:“还要多久。”
“大约还要再过个两三日,便能到落脚的地方。”
卫琼枝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却觉得有些奇怪,他们才出了京城没多久,按照她的经验来说,京城附近都有大大小小的城镇,而往南走并不是什么人烟稀少的地方,他们已经走了快一日了,再加上两三日的话,应该已经路过了不少地方了。
难道是江恪怕京城生变,所以加紧赶路,遇到近处的城镇也没打算停下来?
这时江恪对她道:“我那边还有事,先过去了。”
江恪走后,卫琼枝继续站在岸边吹风,虎儿人小胆子却不小,在往水边试探了多次之后,终于不小心湿了鞋子,然后在惊讶之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连着裤脚也被打湿了。
但他却没有哭,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像是占了多大的便宜。
卫琼枝只好过去把他拉起来,这么小的孩子天性就是如此活泼好奇,只要不影响到别人,卫琼枝也很少去约束他。
孩子的裤腿湿漉漉的,卫琼枝却暂时还不想回到马车上去给他换衣裳,便把虎儿的裤腿卷起来。
有个商队里做事的婆子过来道:“这里风冷,你小心些别让孩子着了凉,路上可就麻烦了。”
她操着一口不知道哪里的口音,卫琼枝费了好大力气才听懂了,连忙向她道了谢,然后笑道:“好在这几日天也热起来了,不然还真要担心他在风地里受寒了。”
“玩玩水也不妨事,”那婆子见卫琼枝的样子极好说话,又极好相处,也不免与她扯上几句,“但是再走却要冷一些了,你要多给他添几件衣裳。”
一阵微风吹来,扑得卫琼枝差点打一个激灵。
她如今反应还算是快了,遇到什么事不至于半天说不出话,让人看轻也让人起了疑心。
于是卫琼枝立刻便应道:“好,我知道了。”
婆子不疑有他,又与卫琼枝说了几句话之后便离开了。
卫琼枝这才抱过还在撅着屁股玩水的虎儿,自己后背已经满是冷汗,却怕有人暗中注意着自己,只能佯装若无其事,笑着点了点虎儿的小鼻子,道:“玩够了,我们回去休息休息好不好?”
虎儿当然不肯答应,在卫琼枝怀里扑腾了好几下,见卫琼枝始终没有放开他的意思,才慢慢停歇下来,趴在她的肩头不动了。
卫琼枝轻轻拍了两下他的小身子,便一刻也不敢耽误,先往马车上去坐着了。
直到在马车里坐下,她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好歹这里是密闭的地方,没有人能看见她的举止,但也仅仅只是放松片刻,很快她的心便又高高吊了起来。
若说方才行程的问题,还不足以让她起疑心,但婆子的话,却是实打实往卫琼枝心口砸下一记重锤。
如今都已经到了初夏了,越往南该是越热才对,怎么可能越走越冷?
卫琼枝几乎可以肯定,江恪带她去的一定不是南边,他所谓的江家。
那么江恪到底要带她去哪里?
想起江恪曾经编给她的那只蚂蚱,卫琼枝死死咬住下唇。
那时她还可以装作没有发现,甚至还偷偷怪过自己多想了,眼下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骗自己了。
她相信江恪不会害她,但她也不会坐以待毙,任由江恪把带到一个她完全不知情,家人也再找不到她的地方。
***
已是宫宴之后第二日入夜,因着前一日发生的事,宫禁严了比平日里一倍不止。
宫里还扣下了一批宗亲女眷,偌大的禁苑自然容得下这么多人,有一些品阶不够的去了掖庭的宫苑暂住,有一些皇亲贵戚则是分配到了北边靠近冷宫的几个宫苑中。
其中庆王妃辈分高,地位也最显赫,最不可怠慢,她住在一所宫殿的主殿之中,其余偏殿中则住着宜阳郡主等宗室女,亦有许多宫女内侍伺候着。
其实今日已经放了一批女眷出去,但庆王妃和宜阳郡主等人却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出去的,或者说本来就是冲着她们背后的人去的。
庆王妃虽平日对着庆王略骄纵一些,但那都是夫妻私底下的事,她经的事也不少,也是见过风风雨雨的,就说当年皇帝幼年登基,前头不是没有年长的哥哥,当时庆王受先帝嘱托出了力,其中诸多惊险,不足为外人道也。
如今大永风调雨顺,皇帝根基稳固,不过是身边有奸佞,再难也难不过那时去。
但被关在这里,滋味也当真是不好受。
宣国使臣中了毒却并没有身亡,死了一个女官也就差不多可以消停了,就算皇帝要借题发挥也不必如此,更不是时候,一则是罪名勉强,二则才刚刚与宣国谈和,宣国虽远不如大永,但多年来也一直虎视眈眈,不该为了区区一个宣国使臣就引得如此动荡不安。
庆王妃压下心头惊怒,把手从铜盆中的玫瑰花水中伸出来,立刻便有宫人为她轻柔地将手上水珠擦拭干净。
这会儿估摸着两个女儿也应该被送走了,虽然庆王妃对她们的去向亦是百般不放心,可总比留在京城要好。
一时有宫人笨手笨脚不小心在给庆王妃梳头时不慎拉扯了她的头发,因是在宫里,又不是自己用惯的人,庆王妃也不能发作,只能摆摆手,便打算往床上去歇了。
这时忽有疾风而过,将门窗拍打得哐哐作响,好似外面有人要闯入,令人格外不安。
庆王妃微微叹了一句:“明明已经是夏天了,怎么还起这么大的风。”
宫人扶着她走着,道:“怕是一会儿要下雨。”
话音才刚落,殿门却一下子被人从外面打开,庆王妃心头大震之下立即转过身去,却看见一个纤弱削瘦的身影形单影只,从外面进来。
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宫里的女官,庆王妃见她并没有带其他人,刚要松一口气并斥责她,却听她对四周的宫人道:“都出去。”
“慢着!”庆王妃怒喝一声,上前道,“你是谁?”
来人这才朝着庆王妃福了福身子,笑道:“我是尚食局的人,王妃常在宫中走动,从前应该也见过我,却不记得了,自然也不认识我。”
“尚食局?我不认识什么尚食局的人。”庆王妃思及昨日之事正是尚食局的女官所引出,此时她更不敢胡乱说话,以免中了什么圈套。
身边的宫人们已经鱼贯而出,空荡荡的殿门外闪过一道闪电,被高高的屋檐遮去一半,然后殿门被最后一个宫人关上,里外彻底隔绝开来,只剩隆隆的雷声。
庆王妃眉目微凛,却丝毫不显得慌乱。
“你到底要做什么?”她问。
“我还没自报家门,王妃怎么就那么着急呢?”
闻言,庆王妃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我面前狂妄?你下去,不过一个小小的宫女,我没兴趣知道你叫什么。”
似是一点都不在乎庆王妃言语上的羞辱,面前的人唇角挂起笑意,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对庆王妃道:“我叫林娴卿,这个名字王妃应该不会陌生吧?”
“原来你就是林娴卿?”即便身处囹圄,庆王妃也没有显得畏惧,她听到林娴卿的名字时已经有几分料到她的来意,却仍道,“你也敢来我面前?”
林娴卿笑道:“我为什么不敢?王妃要不要看看,如今你已是阶下囚,你凭什么还那么高傲。”
庆王妃瞥了她一眼:“我出身名门,乃是庆王明媒正娶的妻子,就算被禁于宫中,还是要对我以礼相待,而你就算做到老死也只是一个女官,怎能与我相比?”
“王妃不会猜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吧?”庆王妃的话刺中了她的伤疤,她的眼神一分一分地冷了下去,“到时可是比我们这些伺候人的还要不如呢?”
她一步步逼近庆王妃:“还有你的女儿,我既然都来敢找你了,也不会让她好过。”
提及女儿,庆王妃虽然知道眼下这会儿宋绫和宋锦应该都已经被送出去了,但面对林娴卿的有意挑衅,她还是忍住一句话都没有说。
林娴卿以为庆王妃知道怕了,便更是猖狂起来,她自小做出温婉贤德的模样做得久了,便极少露出本来的面目,至少在外人面前是从来都不显露的,否则宜阳郡主也不会被她耍得团团转,但今日她却不必再装出从前的那副样子。
人一旦压抑久了,再发泄出来时便会愈发厉害。
林娴卿狠狠地咬住一口银牙,一字一句道:“我哥哥明明可以不用死,是你杀了他,还让他死得那么痛苦,庆王妃,你见到我怕不怕?”
庆王妃早知她的来意,也明白自己大抵是逃不过去了,但若要她向林娴卿低头求饶,那是绝不可能的,正如林娴卿所言,庆王府怕是很快就要颠覆了,左右都是一死,她也不愿卑躬屈膝。
庆王妃道:“林承雍派人杀害我的女儿,他是罪有应得。”
“就因为是你的女儿,所以我哥哥才死了,”林娴卿恨到极点,竟上前将庆王妃推搡在地,“若换了其他人,我哥哥行凶未遂,他根本就不会死,你……你还让人在他死前对他处以极刑,你的女儿是女儿,我哥哥就不是我母亲的孩子吗?”
“绫儿是我的女儿,你哥哥想杀她,就得死。”庆王妃看着林娴卿冷冷道。
林娴卿浑身一震,掩于袖中的匕首把手被她攥得紧紧的,上下牙磕绊了几下,接着她便笑了起来:“千算万算没算到她没死,早知如此还不如留下她,那我也嫁给裴衍舟了,我便慢慢折磨她,将她折磨死,她到死都不知道有你这个母亲,你也不知道她已经被我折磨死了。”
庆王妃往林娴卿身上啐了一口,道:“我就知道,杀害绫儿的事既有你哥哥,便少不了你参与其中,若有来日,我定要把你千刀万剐!”
从前她不是没有动过杀了林娴卿的心思,可是每每都被庆王给劝了回来,一来是林娴卿已经到了宫中,二来她从前尚在闺阁中,明面上什么错都没犯过,若牵连到她的身上,未免被人诟病,于是便先被搁置了下来。
“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了。”林娴卿蹲下/身子,与方才被她推倒在地没有起身的庆王妃平视,“该千刀万剐的,是宋绫和她的野种才是,你先去下面等着他们,我送你们一家团聚。”
随着话音落下,刀刃刺穿皮肉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突兀响起,而后便是第二刀、第三刀,林娴卿抿住唇一句话都不说,很快庆王妃便倒在了血泊当中。
可林娴卿却仍留着她的要害没有刺。
林娴卿慢慢地直起腰,道:“我何止参与其中,主谋便是我,我哥哥只是为我办事而已,像你女儿这般低贱的人,只配像一个物件一般用完就扔掉,裴衍舟对她狠不下心,便由我来。”
庆王妃捂着腹部的血洞,却仍有其他地方汨汨流着鲜血,她疼得一个字都吐露不出来,只剩看向林娴卿的目光,好似真的要将她凌迟一般。
不是为了林娴卿杀自己,而是因为林娴卿羞辱自己的女儿。
“你看什么看,”林娴卿说完便又发疯一般攫住庆王妃的下巴,她的手上方才捅刀时沾染了庆王妃的血,如此便又沾回了庆王妃的脸颊上,显得异常可怖,“我杀她一次,就能杀她二次,宋绫只是一个傻子,第一次是运气好,如今没有了你们庇护,她能躲得过?”
“对了,还有一件事,蒋端玉好像也对她有兴趣,等你们都死了之后,宋绫可能便会落到他手上,凭着蒋端玉的手段,必定让她求死不能的,哈哈哈,到时可能还不如被我杀了,也好过委身杀父仇人被他日夜□□,庆王妃您说是不是?”
庆王妃咬紧牙关,却仍有血沫从她嘴中出来,林娴卿说的话使她目眦欲裂,竟有血泪从眼眶中流下。
幸好她的女儿已经被送走了。
庆王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脸上竟浮现出几分笑意,对着林娴卿道:“林娴卿,你杀我到底是为你哥哥报仇,还是因为你嫉妒绫儿?”
林娴卿一怔,庆王妃的话如同撞钟一般震得她脑仁子嗡嗡作响。
不过很快林娴卿便恢复过来,她一下子扑向只剩下一口气的庆王妃,再度像方才一样,一刀一刀狠狠地向她刺去。
“你杀了我哥哥,是你杀了我哥哥……”她一边捅着刀,一边喃喃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这一回,林娴卿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便也不必避着庆王妃的要害了。
不知过了过久,林娴卿才慢慢没了力气,她离开庆王妃身上,坐到一边,只见那边的庆王妃已然没了气息,只剩下身上数个被她刺出来的血洞,有些地方甚至已经血肉模糊了。
林娴卿低下头,看见自己身上亦被鲜血染得一塌糊涂。
杀害命妇乃是重罪,更何况是王妃,足以让整个林家为她陪葬,但林娴卿却不怕了,这本来就是蒋端玉准许的。
反正庆王妃现在不死,过几日也逃不过去。
她稍稍理了理身上的衣衫,也不叫人重新拿干净的来换,而是就这么大喇喇地出去,将披风往身上一裹回去了。
不久后,伺候庆王妃的宫人重新进入殿内,弥漫的血腥味已让她们胆战心惊,在看见庆王妃破败的尸首之时,更是有人忍不住喊了出来,划破了这座僻静宫苑的死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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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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