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皆山继续开口道,“凡人寿数短,他也算寿终正寝去下一世了。”
夭枝沉默下来,心有一块慢慢空了。
便是夫妻姻缘也这般短。
或许当真是万般皆由命,半点不由人。
神仙亦是如此。
外头有人提醒滁皆山时间到了,他只能开口,“我去想办法,还有时间。”
夭枝自然也希望真相大白,可她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事了。
她不过一个小仙,便是冤死了又能怎么样?
都说凡间高低贵贱分明,其实仙界更甚,他们从凡间修行而上的,本就不值什么。
夭枝想得明白,也看得清楚,也不忍心说穿,只开口道,“劳烦师兄了,若是无法,师兄也不必担忧,本来我这条命便是捡回来的。”
滁皆山见她这般说,只觉难受,难不成是因为那凡人夫君死了,她也心如死灰了不成,竟连求生的欲望都没了?
他一时心中更加生急。
他记得他当时按照人户簿里的僮村巷寻了去,还险些走错了路,去了别处同名巷子。
那男子似乎经常外去,他还在那院子里呆了几日,才等到他。
那宋生说,他很少回来,往日都在茶山里采茶,晒茶,久不见人,如今年岁大了,便也跑动得少了。
滁皆山寻人心切,随意提起夭枝的名字,却见他并没有什么反应,也并没有要等什么人的执念一般。
想来是夭枝和他也不过就几日夫妻罢了,他自然也不会记在心中了。
滁皆山便也不再提,凡人凉薄既忘了人,他也不好再提起往事。
他自然也不解,这凡人明明平平无奇,虽然他见他时已年华老去,可也能想象出他年轻时的模样,应当是四方脸,满脸愁苦的落魄书生。
她往日还说,因为喜欢他的长相才嫁了他,他这师妹再是如何,也断不可能将这平平无奇的长相说成是好看罢?
短短几日自没有感情,若论相貌,也不至于如此,也不知她为何感伤?
只是此事自然没有夭枝的性命要紧,他出来之后便下了凡去,径直往山门奔去。
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求助掌门,掌门虽说做事不着调,但是关键时刻,他总能救人性命。
“掌门!”他一边往山门里跑,一边疾声喊。
周围的师兄弟从来没见自家大师兄这般着急,一时皆是呆愣原地。
他进了院子便见自家掌门半眯半醒躺在摇椅之上,慢悠悠晃荡。
他连忙上前,急切摇着躺椅唤醒他,“掌门火烧眉毛了,快醒醒!”
掌门一把老骨头了,被他这般猛然摇着摇椅,一时间整个人都晃荡起来跟拨浪鼓似的,他连忙开口,连声音都带着震荡,“住手!住手!!混账东西,莫不是想把老夫送走?”
滁皆山这才停下手来,“掌门,九重天要诛夭枝,你知道的,她是断然不可能杀这么多人的!
她往日虽说混账了些,但最多也是招猫逗狗,无伤大雅,怎可能平白无故杀这么多人?”
掌门摸了摸长须,闻言未语,显然早已知道这件事。
他慢悠悠开口,“何须慌张,生死有命,若注定是死局,又何必强求?
若注定不死,又何必强求?”
滁皆山听不懂,他往日就听不懂,如今更没有心思听懂,他当即跪下,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摆,“掌门,若是往日,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便也罢了,可树杈子这事要命啊,你现在念叨这些有的没的,又哪能救得了她的命啊,要她死的是九重天啊!”
掌门的外衫被越拽越歪,撕破了一道大口子,他低头看过去,“我已经说了,生死都是注定的,神仙亦如此。”
“什么神仙亦如此,夭枝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死!”滁皆山气极,转身便冲出院子。
掌门看着他离去,摇头叹息,太急躁了,如今是越来越像狗,半点沉不住气。
滁皆山出来,便遇上赶来的酆惕。
酆惕见他这般出来,自也知道这处也没办法了。
因为他也是没有办法,才寻来这里。
滁皆山站在原地,神情凝重。
酆惕往他这处走来,“此事恐怕无法了,往日九重天也曾出过这样的事,也是凡间修行上来之人,犯下大错。
我当初就觉得蹊跷,如今看来,如出一辙,夭枝作为储君弟子,非上古遗族出身,能力出众,风头太盛,必遭折之。”
“你是说那个凡人仙?”
酆惕摇了摇头,“我不确定是不是一回事,但九重天界限分明是真,凡间而上的仙皆是蝼蚁,难有公平可言。
我当时年岁不大,当年的事情亦是不清不楚,而如今这般只让我感觉似曾相识。”
滁皆山闻言再没了力气,难道真的就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瞬间想到什么,酆惕亦是想到,他面露沉重,“我如今并非在凡间,仙力何其微薄弱。
且此事重大,这么多仙人来观刑,救她难如登天……”
滁皆山面色瞬间苍白,说不出话来。
-
月明云稀,黑夜缀满星星,偶有一丝如烟沙般的云雾飘荡空中,被风吹散毫无痕迹。
宋听檐站在玉石台前,看着漫天星辰。
耳旁响起周知御说的话,周身一片流云也无。
他思绪繁杂,耳旁的声音多到层层叠叠,隐约间只听到一句话,‘怎修成这般?’
他眼睫微微一动,安静站着,再转眼竟已是天光渐亮。
他站了一夜。
天际慢慢亮起,第一缕阳光透过云彩照射出来,无边天空带着无尽寒意。
他转身往殿外走去,才迈出一步,便被外头的仙官挡住了去路。
他面容平静开口问,“这是何意?”
仙官当即俯身恭敬开口,“殿下,陛下吩咐了三日之后便过雷劫,陛下希望殿下能呆在殿中好好准备,免得出了岔子。”
这话虽是这般说,可话里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仙官又劝道,“殿下还是听陛下吩咐罢,雷劫至关紧要,不容有失啊。”
宋听檐站在原地并未开口言说,也并非非要出去,他平静听完,没有任何表现,亦如往常一般回了殿中。
…
泯灭道上生意尽绝,九重天上有漫天星辰,唯独这处既无星辰也无云彩,六界生息皆是绝迹。
这次事牵扯太多,又这般严重,且还是储君弟子,除了死去女君少君的那些上古遗族,前来观看的仙者也极多。
夭枝被人押上泯灭台,捆仙索越发紧,连动弹都不得,她走路难得狼狈,被人推着上前。
众仙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议论纷纷。
垅弈也到了,既说来送,他必然会来。
他是见过夭枝几次,这小仙子颇为聪明,性子也灵活。
若是没有这样的事,往后仙途可是大盛,倒也是可惜。
身旁一女子走近,“妫昭见过大殿下。”
垅弈转头看去,微微颔首,“仙子也来了?”
妫昭行礼起身,关切道,“不知殿下可会来?”
垅弈看着远处,往上直冲戾气的泯灭道,“三日之后便要渡雷劫继天位,他不得空过来。”
妫昭闻言垂首叹息,倒也放下了心,“确实继天位最要紧。”
远处众仙中一阵骚动,垅弈顺着众仙看去的方向,天帝竟亲自来了。
一时间满场寂静。
滁皆山本还心存侥幸,若有空隙拼死一救,可看见天帝亲临,整个人都愣住。
酆惕也没想到,他看着滁皆山,亦是难掩复杂。
陛下仙力无边无际,九重天何人能及?
想在他眼下救人,难如登天矣!
滁皆山的脸瞬间苍白,看向站在泯灭台上的夭枝,再无一丝救人的可能。
到头来,竟是真如夭枝所说,一点办法也无。
垅弈见天帝亲临,一时愣住,往天帝那处走去,“祖父怎会亲临?”
天帝站在最高处,也是最远处,并不打扰众仙,却能将下头的情形一览无余。
天帝闻言没有回答,而是肃然问道,“听檐有什么反常?”
垅弈不防天帝这般问,微微一顿,摇了摇头,“他惯来沉稳,如今应当在殿中潜心修行至无极大道,应付雷劫。”
“真是如此,那便是最好。”天帝负手于后,看着远处泯灭道,话间深深地开口。
垅弈听出几丝不对,“祖父可是觉得哪处不稳?”
天帝看着跪在刑台上的夭枝,“我昨日殿上算过,此子仙根稳妥,并未修偏一丝一毫。”
只是这一句话如晴天霹雳,甚至没有多说任何内容,便叫垅弈心中一凛。
能算出仙根是否稳妥,九重天只有天帝一人,天帝自开天以来掌八卦之象,精通相术,绝不会有错。
可这仙子若是修行稳妥,那昨日测的灵石,又怎会有这反应?
除非修偏了的人……是另一个?
而昨日替夭枝测仙根的,只有一人。
便是……听檐!
垅弈心中一骇,他不敢相信,“不可能,祖父可有弄错,我昨日刚见过听檐,他没有任何异样表现,也没有说起过不妥之处,难不成他自己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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