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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南北 第184节

作者:锦绣灰
仿佛体内有一把远古时熄灭的火,跨越千年的灰烬,重新被点燃,刹那间以燎原之势,将他们两个通通吞灭,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只能任其吞噬,任其毁灭,束手就擒,听天由命。
他与她相叠跌落在那蚌壳软床之上,亲吻着,撕扯着,缠绵着,纠缠着,没有言语,没有交流,只剩下野兽般的本能,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不知疲倦的索取,她亦绝无仅有的顺从。
只这一夜,她沉沦于这份久别重逢的软弱,这份转瞬即逝的柔情,这是她所能做到最大的妥协,最大的放纵了。
天亮以后,所有都将回于正轨,他是蒲家女婿,她是亡国臣子,他们各有所求,各有所图,一切桥归桥,路归路。
......
翌日清早,蒲府客苑
“还没找到人?”谢岑脸色阴沉问道。
仆从战战兢兢禀报道:“昨夜珊瑚姑娘前来侍寝,二人熄灯睡下,我等不敢前去打扰,没想到今日一早,房间竟是空无一人......府中上下全找遍了,兴许那位大人夜半离去了也说不定......”
“绝不可能!”
一旁蒲妙婵却是嫣然一笑:“看来是我那婢女柔情似水,叫裴侯爷乐不思蜀了,谢大人不如尽快启程,待你得胜归来之时,裴侯爷自然便会出面相见。”
谢岑突然明白过来了什么,意味深长的看向她:“蒲小姐的待客之道果然别致,谢某当真是大开眼界了。”
“谢郎不必着恼,妙婵有几分底细,昨夜谢郎不是一清二楚么?”蒲妙婵眉目含情,上前凑近,伸手为他整理衣领,红唇微启,吐气如兰,“三日之约,谢郎可莫要失信啊!”
谢岑握住她的柔荑,似笑非笑道:“蒲小姐放心,谢某一诺千金,届时还望蒲小姐言而有信。”
这一双郎才女貌,柔情蜜语,旁人看了莫不道一声般配,可那你来我往下的话里有话,暗流涌动只有当事人才明白。
马车驶离了蒲府,昨日来时两人,今朝离去却只剩下一个。
谢岑坐在其中,面沉如水,闭目不言。
摇摇晃晃一路出了泉州城,正行驶间,车底突然传来一声几不可查的轻响。
谢岑猛然睁眼,只见车帘被从外面挑开,一人飞快钻了进来,坐到了他身边,但见此人脸色苍白,眼下微青,正是失踪了一个晚上的裴昀。
谢岑不禁长舒了一口气,随即皱眉问道:
“怎么回事?”
裴昀简明扼要答道:“昨夜蒲妙婵指使婢女对我下药,意欲扣我作人质要挟于你,我使计脱逃,方才藏在车底随你一同回来的。”
谢岑冷笑:“果然如此,她倒是谨小慎微。”
“你那厢如何?”
“她同意行朝入住泉州,蒲家接驾,但前提是要我们去帮她做一件事。”
谢岑捏了捏额角,神色疲惫道:“蒲宗昌此番之所以亲自带船出海,是为了一个叫做天方秘境之地。蒲家祖上乃天方色目人,当地流传一个传说,有一处天神宝藏,里面堆满金山银山奇珍异宝,无人知其所在,民间唤作为‘天方秘境’。蒲家曾有一位先祖误打误撞进入了秘境,取走了一袋金币珍宝,但因其擅自偷盗财宝,天神降罚,他所在的村落灾祸不断,因此被村民驱赶,为谋生计,这才漂洋过海来到中土。他将这一秘密传于子孙,此后多年蒲家传人都在锲而不舍的出海寻找当年的天方秘境,渴望得到其中富可敌国的财宝。”
“就在去年,蒲家派出的船队终于找到了秘境的方位,因此蒲宗昌亲自跟船出海。而蒲妙婵便趁其离开之际,谋害叔父堂兄,夺权篡位,收拢人心,掌握了蒲家大权,摆好了阵仗,只等蒲宗昌回来之时杀他个措手不及。但蒲宗昌也察觉了此事,带领着手中剩下的两支船队一直徘徊在外港近海,迟迟不归。这两支船队乃是蒲家精锐,人船过万,战力十足,船上火炮火箭一应俱全,更重要的是蒲家神船‘天方’也在其列,。”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蒲宗昌一日不归,神船一日不回,蒲妙婵就无法真正继位蒲家。她不便亲自出面,故而希望假他人之手,一解后顾之忧。”
裴昀皱了皱眉:“她想让宋军水师动手截杀蒲宗昌?”
“事成之后,蒲宗昌所带回的宝藏一分为二,我们各取所需。”谢岑目光烁烁,“你觉得如何?”
裴昀沉默片刻,缓缓道:“昨夜我也打探到了一些内幕,不如听过之后你我再做决定。”
谢岑一愣:“你打探到了什么?”
“其一,蒲家天方秘境的传说是真,但此番蒲宗昌出海寻找的天方秘境是假,那是蒲妙婵的调虎离山之计,归来的船上根本不会有金银财宝。其二,她想利用我们铲除蒲宗昌是真,一旦失败她自不会被牵连其中,但一旦成功她亦会翻脸不认账,将蒲宗昌之死推脱到我们身上,顺理成章拒绝行朝入驻泉州,明哲保身,一石二鸟。”
谢岑闻言一惊,个中风险他不是不曾设想,但也不想平白放弃这天赐良机,如今听罢裴昀笃定的反驳,他不禁心生狐疑:
“你是从何处得知这些的?”
裴昀面无表情道:“你何必多问?我可质问过你昨夜你又是如何与那蒲小姐详谈的吗?”谢岑刚想说话,忽而双眼微眯,瞧见了她颈间领口露出的些许印痕,愣怔一瞬,便也猜出了个中缘由,心中滋味莫名,面上戏谑一笑道:
“看来昨夜你那送上门来的艳遇不是珊瑚,却是另有其人。”
“收起你脑子里那些念头!”裴昀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现下我们该何去何从?”
事有轻重缓急,谢岑此时也没心思再揶揄她,收起玩笑他正色道:“看来这蒲妙婵两面三刀,贪心不足,根本没有诚意,我们同她合作不亚于与虎谋皮。”
“那泉州我们到底还入不入?如若你有打算......”裴昀犹豫开口道,“我们也可以搏上一搏,与蒲妙婵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直接吃了蒲家!现今,至少我们已有内应了。”
这也是昨夜颜玉央对她所说之话。
留与不留,吃与不吃,选择权皆在她手,无论如何,他都可以帮她。
谢岑沉吟许久,终是摇了摇头:“强龙不压地头蛇,蒲家太大,我们吃不下。况且,我这一位指不上,你那一位也未必靠的住,这个风险我们冒不起。”
裴昀无声一叹,其实这同样是她的打算。
“既然如此,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们尽早谋划下一处落脚地罢。”
“走自然是要走,只是那蒲妙婵的如意算盘打得如此精明,我们也不能就这样空手而走。”
谢岑似笑非笑道:“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
第210章 第四拾章
蒲妙婵心中并不如她所表现的那般镇定自若,谢岑前脚刚离开蒲家,她便迅速唤来了另一婢女珍珠。
“找到珊瑚的下落了吗?”
珍珠摇头道:“没有,密室里空无一人。”
蒲妙婵秀眉轻颦,珊瑚与那小裴侯爷一同失踪,此事着实蹊跷,她有不详的预感,有些事情恐怕已经渐渐超出了她的掌控。
忽而脑内灵光一闪,她问道:“姑爷呢?姑爷在哪里?”
珍珠一愣,支吾着回答不上,她乃蒲妙婵心腹,知晓这位姑爷与小姐有名无实,不过是一傀儡摆设,平常自然无人留意他的去向,昨夜小姐约见旧情郎,谁会在乎他去了哪里。
“不必找了,我在这里。”
一道淡漠的声音响起,来人徐徐迈步走进房中,那平稳的脚步哪有平日里半分跛足的模样。
“也不必再找珊瑚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蒲妙婵美目微眯,定定望向来人:“是你放走了裴昀?”
“是你违背计划在先,”颜玉央冷冷道,“你说过不动宋廷之人。”
“我只是为了万无一失,为我们的计划多添一份保障。”蒲妙婵似笑非笑,“倒是你,为何从头到尾如此在意宋廷安危?你与那小裴侯爷到底有何渊源?”
“与你无关。”
“要不是我知你早已心有所属,恐怕要以为......”
蒲妙婵忽而发现眼前之人唇上破了一个口子,隐隐渗出血痕,似是昨夜新伤,她神色一顿,突然联想到了一个极为荒诞的可能,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你!你与他——”
当初她被蒲宗昌逼到穷途末路,此人从天而降,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与她假意成亲,堵住了悠悠众口,使她可以留在蒲家,又为她出谋划策,二人一步步计划夺取蒲家家主之位,作为交易,事成之后她亦会将蒲家金珠双手奉上。
如此投桃报李,钱货两讫,自然皆大欢喜,可她却一直心有不安。此人来历成谜,城府极深,绝非池中之物,二人看似通力合作,她主他辅,可实际上她根本无法掌控他,甚至不能看透他,以致于处处被动。
她深信一个女子彻底掌握一个男人的方法只有一种,那亦是她最擅长的一种。为此,她数次与他周旋,明示暗示,软硬兼施,使劲浑身解数却不可得,一向令她引以为傲的美貌在他面前竟全无用武之地,逼到最后,也不过只逼出他冷冰冰一句回答:家中已有妻室。
她不忿,一心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能比过她,倾国倾城,花容月貌?还是才情出众,贤惠可人?
年初正月底,大江南北传遍了临安城破的消息,那夜他莫名喝得酩酊大醉,她趁机套话,彼时他是如何回答的?
“她忠孝节义,顶天立地,俯仰之间,无愧于心。”
他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微微一笑,似是痛苦又似是自嘲:
“就连一丝一毫愧疚都不曾有。”
彼时蒲妙婵听得云山雾绕,满头雾水,而今拨开云雾,她竟是瞬间懂了。
“原来如此,若是输给了这般人物,我倒也是心服口服......”
蒲妙婵轻笑出声,紫宝石一般的美目意味深长的流转在颜玉央身上,
“断袖分桃之说,我从来只听过没见过,如今倒是开了眼界。不知你与那位小侯爷,到底是哪个上哪个下?”
她一时忍耐不住好奇问道。
“与你无关!”颜玉央脸色铁青道。
蒲妙婵“啧啧”了两声,倒也无意追问,只道:
“纵是如此,你又何必放他离开?别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我一日不成为蒲家家主,你就永远别想知道金珠的下落。”
“纵使你成为蒲家家主,我又能真正得到金珠吗?”颜玉央反问。
“你这是何意?”
“世人只知蒲家三宝,神船金珠女儿俏,其余两宝人人得见,独这金珠却只闻其名不见其影。我在蒲家这些日子,寻遍了府中每一处密室,翻遍了每一寸暗格,都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你既然信誓旦旦许诺,不如现在就将金珠拿出来给我一观罢!”
“你竟然背着我四处搜查?!”蒲妙婵心中一惊,强自镇定道:“蒲家金珠,世代传承,自是货真价实,有此金珠,蒲家才有今日辉煌,那是天神所赐宝物,我怎能轻易将其示人?”
“是不能,还是无法?”颜玉央冷笑一声,“若我没猜错,那所谓金珠之所以聚宝,正是因为其能开启传说中的天方秘境,蒲宗昌即是出海寻秘境,怎能不将金珠随身携带?你想让他船毁人亡,我又去哪里得到金珠?看来我从一开始便找错了人合作,幸好如今,为时未晚。”
“你想干什么?!”
蒲妙婵霍然起身,还不待细问,忽而听见了一道噩梦般苍老的嗓音道:
“乖女儿,你弑父杀叔,心狠手辣,青出于蓝胜于蓝,不愧是我的好女儿啊,哈哈哈哈——”
一群全副武装的蒲家虎蛟营私兵毫无预兆的冲进了厅堂,制住了屋内仆人护卫,将蒲妙婵和婢女珍珠团团围住。
有一高鼻深目,身材高大的华袍男子,分开一众士兵,施施然走到了蒲妙婵的面前,但见他年过半百,胡须蜷曲,虽是面容含笑,那与她一般深紫色的眼眸中却散发着阴郁杀意,正是那泉州海霸王蒲宗昌!
他虽身着汉人装束,却仍是保留番邦习俗,用布巾缠头,胸前挂了一串珠光宝气的项链,项链正中一颗乌黑明亮的珍珠又大又圆,只这一颗,便价值连城。
蒲妙婵花容变色,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你!你怎么回来了?!”
蒲宗昌冷笑一声,瞥了一眼手下,随即便有一个被五花大绑,昏迷不醒的年轻男人被两个士兵丢到了蒲妙婵脚下。
“表哥!”
“我的乖女儿,你先是串通我的好外甥,用一袋假金币珠宝把我骗出了海,又让人在神船上做了手脚,妄图让我葬身大海,如今更是迫不及待的勾结外人,想直接置我于死地!若非我有一个好女婿,懂得弃暗投明,恐怕我当真就着了你这个小贱人的道了!”
蒲妙婵不可置信的看向颜玉央,恨声道:“你敢背叛我?!”颜玉央面无表情负手而立,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婢女珍珠护主心切,张牙舞爪的扑了上去:“你敢背叛小姐!我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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