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重重摔倒在地,昏死过去之际,还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是如何栽在自己的毒针之下的。
见她已彻底昏迷,颜玉央捡起一旁被她失手扔下的牛筋绳,一甩一勒,将其四肢捆住,毫不留情的拖拽出了房间。
片刻之后,他独身回来,缓缓走到那张蚌壳床榻旁,沉默的注视着床上之人,眸中暗流涌动,神色晦暗不明。
就这样无声望着,许久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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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昀双眼闭阖,尽量保持呼吸轻盈绵长,如当真中了软筋蚀骨的迷药一般。
那女婢以身上香囊混合房中熏香来下药,确实有几分本事,但行走江湖多年,她裴昀若还是能中了有味道的毒药,也就不用再继续混了。将计就计,引蛇出洞,不过是想瞧瞧这蒲妙婵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然而此时此刻,局面似乎有些超出她所预料。
视线受阻,其余五感六识自然变得分外灵敏。
她能清晰的听见房间中另一人熟悉的呼吸之声,熟悉到一停一顿间她都能猜透他的心绪,身边被褥微微塌陷,那人在床边坐了下来,那久违的寒梅冷香就这样若有若无的侵袭过来,丝丝缕缕,无孔不入。
有一道炽热的视线带着欣喜的、悲哀的、憎恨的、幽怨的.....万般情愫,近乎贪婪的久久黏着在她身上,游移,巡视,徘徊,甚至于舔舐,啃咬,拆吃入腹,令她尸骨无存。
呼吸声越来越近,最终悬停在了她的头上方,却再未靠近,她只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不断喷薄在她的面颊,激起她耳根处一阵又一阵的颤栗。
忽然间,她只觉额角贴上了一丝温热,他伸指轻抚在了那处黥面之上,肌肤相接的一刹那,两人都忍不住一颤。那是何等陌生又何等熟悉的亲昵,何等苦涩又何等甘甜的触碰,柔肠百转,却又刻骨铭心。
她紧闭双眼,强自压抑浑身的颤抖,感受着他柔软的指腹轻抚过自己的额角、鼻梁、眼眶、脸颊,而后是双唇......所过之处,皆让她生起难耐的痒意,由表及里,痒到心尖上。
可他犹自不满,那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的下颌继续向下,来到了她的颈间喉间,那是人之血脉,命门所在,她的心跳脉搏就在他的指下一起一伏,所有情绪都已在他面前暴露无遗,她的性命亦在他掌控之中,他只需合掌一扼,便能结束这所有所有的一切......但他没有,他只温柔而轻佻地抚过她的脖颈、锁骨,自衣领探入,愈发有向下之势——
“够了!”
裴昀忍无可忍一把捉住他作乱的手,猛然睁开双眼。
四目相接,近在咫尺,他们清清楚楚在对方眸中望见彼此,再无伪装,再无保留。
然而有时,逃避是真,直面是假,相见不如不见,到最后出口的只剩言不由衷。
四周温度渐凝,坚冰渐冻,无形的屏障悄无声息横亘在了二人之间。
沉默半晌,颜玉央率先开腔,似嘲非嘲道:
“不继续装睡了?”
裴昀亦毫不客气的反讽:“听不到你们继续同室操戈,外扬家丑,再睡下去自然无用。”
“还以为小裴侯爷会中这般胭脂俗粉美人毒计,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世子爷向来擅做无用之事。”
颜玉央眸色一寒:“方才有人装模作样,见面不识,莫不是又失心失忆了也说不定。”
裴昀嗤笑:“那还不是见昔日威风凛凛的大燕世子,如今卑躬屈膝成了人家上门赘婿,我怕一时嘴快揭露了你的底细,惹得妻主不快,断了你的前途。”
“小裴侯爷何时也用这般小心翼翼,看人脸色?”颜玉央冷笑道,“我却是忘了,原来你的官家已死,大宋已亡,被蒙兀人从临安追杀到泉州,这才不得不寄人篱下,做小伏低,上门讨好。”
裴昀闻言心中一痛,只觉被冷水从头泼到脚,头脑登时清醒了过来,半分斗嘴置气的兴致也没有了。
“不错,如今大宋已与当年被围蔡州的大燕没有任何差别了。”她惨淡一笑,一字一顿道,“只是,但凡我活一日,大宋便一日不会亡!”
说罢,她一把将他推开,便要起身,颜玉央不肯,俯身压制,二人便在这方寸之间的床榻之上动起手来。
此情此景,已发生过不知晓多少次,然而曾经两人武功旗鼓相当,不分伯仲,可今时今日的颜玉央再不是裴昀的对手,一来一往,短短数招之后,便已是无力招架。
眼见裴昀就要起身离去,颜玉央下意识伸手拉住她的衣摆。
裴昀自不会受他所制,内力一震,直接将他甩开。然而被这一拽,胸前衣襟一松,怀中一物迳自掉了出来,她伸手一捞却是慢了一步,眼睁睁见其摔落在地,发出清脆一声碎响。
两人目光不约而同望了过去,彼此动作皆是一僵。
只见一枚温润剔透的白玉梳静静躺在地上,已然自中间断裂成了两半。
此物于他二人是何等的熟悉,是圣地石室里的肌肤相亲,是幽谷水道中的同生共死,是王府锦帐下的怨恨纠葛,是南疆竹楼上的山盟海誓,是蜀中诀别时的头也不回......一枚小小的玉梳,几乎见证了二人半辈子的纠缠,说一句定情信物,俨然太过浅薄。
裴昀缓缓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拾起那断梳,只见美玉生裂,水晶珠碎,心中不禁酸楚难当。
倘若红尘紫陌,青丝白首,已注定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为何事到如今连最后的念想都不留给她?
捧着白玉断梳的手猝然被人握住,身边人亦屈身俯就,低声问道:
“这玉梳,你一直带在身边?”
他以为她早已丢弃了,正如她一次次那样狠心丢弃了自己。那年八月十五,南疆月色如水,他将玉梳再一次塞到她的手中,一同塞去的,还有自己一整颗千疮百孔破烂不堪的心。
没想到,这么多年,她竟一直带在身边。
裴昀心底骤然腾升起一股无名火气,明明在此之前,她也幻想过无数遍,倘若重逢,该如何体面自制,该如何冷淡疏离,该如何客套寒暄,该如何避免重蹈覆辙,然而事到临头,却全然抑制不住心绪。
“与你何干?”
她一把将他的手甩开,猛地站起身,胡乱将断梳塞回怀中,冷声讥道:
“你既已改名换姓,娶妻成家,自该忘却前尘,重新开始,旁人之细枝末节与你有何干系?”
颜玉央闻言脸色骤变,眉目如霜,怒极反笑道:“我娶妻成家?我颜玉央这一生一世,明媒正娶,对神明拜过天地,洞房花烛的妻子只有一人,可她却负心背誓,始乱终弃,一走多年渺无音讯!不如请小裴侯爷来告诉告诉我,那人究竟是谁?!”
话音落下,一室死寂。
明明都是沉默,可此时的沉默与方才却是大不相同。
不知何时起,霜雪皆融,坚冰化水,春回大地,万物复生。四目相触,不约而同的别开了目光,萌动与燥热无声无息在二人之间蔓延。
第209章 第三拾九章
红绡帐软,灯火明灭,裴昀与颜玉央并肩坐在那张奢华无比的蚌壳软床上,谁也没有说话。
她与他离得极近,肩臂相触,咫尺之间,仿佛下一瞬便能纠缠一处,恩爱交欢;她与他离得极远,两情相背,各怀心事,好似天涯陌路,转眼就各奔东西。
终于,是他先开腔,语气淡漠不辨喜怒:
“老规矩,一问一答,各释其惑。”
她颔首:“好。”
顿了顿,二人几乎同时开口问道:
“你的内伤如何了?”
“你的伤势如何了?”
裴昀不禁看向颜玉央,便见他亦在回望自己,于是便在千般酸楚万般苦涩之中终有了一丝释然。
她垂眸轻声道:“九重云霄功四篇功法我已皆练,经脉之伤也由大光明寺心明镜大师为我疗愈了......你呢?”
“我丹田之损已恢复如初,手足断骨之处除去阴雨寒冬隐隐作痛,平日行走基本无碍了。”
正如她没对他言明自己练功因却缺那天书下卷所造成的隐患,他也没对她坦白,他丹田之伤虽愈,然这两年来,无论他再如何修炼内力,效果都是微乎其微。故而为了防身自保,他不得不开始钻研毒术,当年在南疆赤龙寨的那些日子,他着实偷师不少。
但其实裴昀观他呼吸吐纳脚步身形,心里多少已是有数了。
她点了点头,二人又一次异口同声,分毫不差: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这般近乎心有灵犀的默契,让房间中再次寂静了一瞬。
不知谁的一声叹息响起,若有若无飘散在空中。
颜玉央淡淡道:“离开春秋谷后,我便一直东游西荡,跟着一家镖局从南到北去了很多地方,后来又来到了泉州,来到了蒲家。”
顿了顿,他低声道:“世人皆道小裴侯爷宝陀山佛武会一战,技压群雄,天下无敌,故而看破红尘,在大光明寺出家为僧了。”
江湖谣言何其可怕,裴昀无奈:“即便有一日我遁入空门,也不该是在大光明寺,也不该是出家为僧。”
颜玉央冷哼了一声:“裴四郎,裴侯爷,不该做的你也做得了,哪天做了个裴和尚也无甚稀奇。”
裴昀失笑,笑过之后却是叹息:“可惜红尘繁芜,三千烦恼,我还做不到一刀两断。”
颜玉央自知方才失言,戳到了她的痛处,因此并不再提家国天下,只道:
“你可还有什么要问的?你......不问我为何留在蒲家么?”
“不必问,我知晓缘由。”裴昀轻笑了一声,“神船金珠女儿俏,一品金珠,乃是你解毒所需九大仙草中最后一味。”
她从在蒲家见到他的那一瞬间,便已经猜到了,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却是另一回事。纵然知晓这又是他机关算尽的一场戏,心中仍是酸楚难平,甚至忍不住腹诲,这人当真是爱成亲,前前后后,真真假假,这都是他娶得第几个了?
颜玉央闻言愣怔一瞬,眉宇间的神色倏尔变得柔软了起来。
“蒲家财富滔天,家大业大,蒲宗昌与蒲妙婵父女不合,心思各异。”他慢条斯理道,“蒲宗昌利用其女美貌,以联姻为名,拉拢权贵,铲除对手,逐渐把控了整个泉州海贸,蒲妙婵一心想要摆脱其父控制,篡夺蒲家家产。便在蒲宗昌察觉其女野心,欲将她第八次远嫁,蒲妙婵暗中派人放出风声,非天煞孤星不可娶她之际,我潜入蒲府盗取金珠,失手被擒,故而便与蒲妙婵做了个交易。我助她谋权篡位,她给我蒲家金珠。”
前因后果与裴昀所料大差不离,这确实是此人一贯的手段。有时她真是不得不佩服他,纵是国破家亡,武功全失,他还能凭着计谋才智混得如鱼得水,比某些介个天只会卖皮卖肉哄女人的不知强上多少。
“你还有其他想问的么?”
裴昀摇了摇头:“没有了。”
颜玉央近乎诱惑道:“你不想知道,今夜蒲妙婵与谢岑会谈什么吗?你不想知道蒲妙婵为何要命人迷晕你?你不想知道,究竟如何做才能让蒲妙婵答应行朝入泉州么?”
“我想,但我不能。”
“为何?”
裴昀苦笑:“因为,我已经没有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
所有能言之语皆已出口,剩下来的句句都是不可说,她清楚的知道他想知道什么,她只怕他继续问下去,她会丢盔卸甲,一败涂地,连撒谎的力气都没有了。
然而就连此时此刻这一句,也已是回答太多,暴露太多了。
颜玉央眸色转深,望向她的目光不禁染上了三分复杂,三分缱绻。
“不必你开口,”他低声道,“且用旁的来换罢。”
“什么——”
她话未说完,只觉手臂一紧,下一瞬便落入了一个炙热的怀抱之中。那早已沁入骨血的寒梅冷香将她四肢百骸紧密包裹,如嫩寒清晓行,孤山篱落间,驱散了这东南酷暑的一室闷热,番舶沉香的腥烈恼人。
她几乎用尽全部力气,忍到全身颤抖,才克制住自己的双手,没有回抱于他,可终是渐渐放松了全部警惕,绵软在这个怀抱之中,依靠在那坚实的胸前,将所有的力量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她突然有一股冲动,倾诉的冲动,把这些年来她遭遇的所有荒诞,所有烦扰,所有的委屈,所有痛苦与所有悲伤,一一向他倾诉,不顾他究竟懂与不懂,理解亦或不理解。
可是不行,行朝风雨飘摇,前路晦暗不明,她身在将沉巨舟之上,再不能将他也拉下水了。
他抬起她的下颌,将吻轻轻印在她的唇上,这久违的亲昵让二人不约而同心尖一颤,浑身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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